我看避秦山—從生命用詩裝飾的虛無浪漫講起 @ openreading

我看避秦山—從生命用詩裝飾的虛無浪漫講起◎文字：簡素津／攝影：倪茂清、簡素津
一天，我在劉還月老師的臉書上讀到他寫的—「十幾歲，只用詩和浪漫，裝飾虛無的生命；六十幾歲，鄉愁只是文人的謊言，付出才有餘生。」的抒懷。我頓時愣了幾秒，這樣的惆悵不像被詩人喻之為「一隻拼命吐絲的蠶」的「劉還月」。因此在參加水磜社區元宵活動之前，我偕同外子來到「避秦山」探望劉老師……。

（ ↑ 2017年春避秦山家聚）
當車子抵達「避秦山」時，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搖鈴…。雖然幾次造訪北埔劉老師家的避秦地，但都是為著人文旅行或是寒暑假營隊活動而來，唯一一次單純為「家聚」而去的是2017年，老師繼《寫在古道上的族名—恆春半島東岸古道與舊社踏查旅行》之書後，和夥伴們聊聊他即將展開的「矮黑人」追夢之旅……。

我站在門口，想著距離2017年「避秦山家聚」後，日子悠悠忽忽地就過了7年。來應門的是劉老師，他說他正在曬場工作，而我來得正是時候，他正在為一蒸的酸柑茶重新綁繩，於是我倆試著加入綁繩的行列。

老師一邊綁繩一邊為我倆解說和示範，由於一蒸的酸柑茶皮還很軟，不能用力綁讓外皮破損，也不能沒把酸柑橘的果帽縮口和綁緊，因此得拿捏施力的力道。
我綁繩時，屢屢不均分橘瓣或壓不緊果帽而重新操作，與其說「幫忙」，更真切的說法是「越幫越忙」。

我環顧上屋增建寬廣的曬場，我得承認自己心中還有「曾經的〝避秦山〞」，因為這裡有好多家族伙伴的身影……。然而隨著劉老師台北福州街「人文私塾」課程結束，到專心致力於墾丁半島田野調查和專書外，「避秦山家族」跟著「人文私塾」、「人文旅行」一起成為「前塵往事」。當老師承續祖家世代手作酸柑茶，投入酸柑茶手作生產事業後，我看著臉書上避秦地一點一滴地改變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重回北埔避秦地的勇氣……。

但終究，我來了。除了探望老師，更想寬慰老師他年輕時用詩裝飾的虛無浪漫，溫潤多少人的思考、情感和想像……，特別是田野調查的報導文學呈現對真實的追求。結果，和老師一聊，方知這「六十幾歲的鄉愁……」正是「文人浪漫式的喟嘆」。這讓我想起一天在公婆家時，全家圍著餐桌吃飯，公公突然啪的一聲，就打死了一隻飛行中的蒼蠅。我很驚訝，直呼：「爸爸，你太厲害了吧！」老五一聽告訴我：「那沒什麼，爸爸用筷子就可以夾死一隻蒼蠅！」我更驚訝，說：「真的喔！」結果，一家人笑翻了。老五說：「四嫂，你怎麼這麼好騙……」

完成工作後，老師領我們去看他的藏茶室，那裏面陳藏劉老師多年的心力結晶，經過九蒸九曬後的酸柑茶，在上屋一間間的藏茶室裡如酒般的陳釀，用歲月累積，堆疊它獨一無二的醇香……。
這藏茶室曾是老師的藏書間，封存常民的文化產業。我腦海中浮起老師曾說：「等市場上的書都絕版了，這裡頭的藏書就不得了了」的嚴肅……。我看著酸柑茶這麼多、大大小小甕藏，霎時有點矇了……，不知道老師釀酒師的夢和這重疊了沒？

我一一走過草堂上屋的廳堂，於晴還未去日本深造前，她把上屋整理得井然有序，是一間避秦地的田野收藏。有樹皮帽訴說台東都蘭沉太木發揚樹皮衣的技藝與傳承；有香蕉絲織布，是新社半島噶瑪蘭族人努力發揚、保存的民族工藝；還有器用的葫蘆，是諸羅平原上平埔族人盛水及渡河的隨身用具；還有雙層飯罾等陶用品，可以見證阿美族露天燒陶到坑燒的演進脈絡；更有一整牆展示的原住民常用的隨身小刀、獵刀、禮刀和弓箭，彷彿引你走進山徑，狩獵、採集，甚至刀耕火種的生涯……。

我熟悉的避秦拼圖，彷彿又崩落了一塊……。不過老師指著牆上的畫，告訴我那是最早的「品茶圖」，刷新我對「酸柑茶人」一版的記憶收藏。

來到炒茶室，那是之前集避秦山眾一起砌起來的TINA窯舊址，現在換成一口竈，酸柑茶製作時，用於炒茶入料。

我悵然地跟老師報告，我剛接觸人文私塾，正值TINA窯做到在窯內放置「玻璃瓶」的置放工程……。

參觀上屋，其實，還有好多的回憶，一樣「睹物思人」—我想到淑敏畫畫的神韻，邊畫邊和我們說著話……。最不能適應的應是原本的「救荒本草堂」盎然生意的畫，換成「酸柑茶人」如黑金般沉練的凝視……。

離開前跟著老師元宵祭祀來到「救荒」聖地，老師說，我肯定更傷心了，因為200多株老師費盡心思種植的台灣原生種植栽，都因酸柑茶內料的需求，移除殆盡，改種用料植物以供採收……。

我update我的記憶庫，把「烏皮九芎」變更為「防城金花茶」，那是明朝李時珍在廣西採藥時，當地人告訴他深山裡生長著一種黃色茶花，可治風濕。然而李時珍卻遍尋不著，只在《本草綱目》中提到山茶時，記錄紅色、白色、粉色茶花各個形容外，還簡略提及：「或云亦有黃色者。」

這夢幻金黃色茶花引發植物探險家的踏尋，皆無所獲，最終於1960年，李時珍逝世364年後，在廣西防城大山被發現，定名「金花茶」，中國將它列為一級保護植物。

老師要我留在這兒「賞花」，不然等他祭祀完，就會被他採收起來冷凍備用。

（ ↑ 2010年中秋插土地公拐）
我環望曾經這塊土地上的人、事、物，有中秋插土地公拐、觀鵝亭、露天坑燒以及阿公的菜園和那隻叫做「熊」的台灣高砂犬……。

我望著現今這塊土地上遮蔭的金花茶園，這連「醫聖」都無緣目睹的「茶族皇后」，心中感觸頗多……。雖然我心中的「避秦山—救荒本草堂」不斷的更新，但老師的「避秦山」恆在，本著「沒有產業，何來客家」的執念，勇往向前……。

從「星子」而「還月」，由「浪漫」到「鄉愁」，在台灣的地平線上「晴耕山林奠永世生機，雨讀青史傳萬代智慧」的信念始終如一……。